在科特布斯采访时拍摄的照片
由于公司工作安排,我很久没有上一线队了,也很久没有见到邵佳一了,只是机缘巧合下和他保持了联系,记得上次是在客场对阵广州恒大,他夺冠后,我给他发短信祝贺,邵佳一也回复了我,表达了感谢。
看到他退役的消息,我心里有些激动,也有些意外。激动是因为这一天终于来了。意外是因为从我个人的经验来看,邵佳一还可以继续踢,他可以继续当替补,毕竟最后15分钟,老队员的经验很重要。邵佳一回归国安这几年对阵布里斯班狮吼、广州恒大都展现出了这种素质,他在德国培养出来的中锋能力也很重要,能够在最后时刻给国安的主帅一些战术思路。
在这12年的采访中,我和邵佳一有过一些接触,也去过他在德国科特布斯的家,也见证过他职业生涯的一些关键时刻,比如世界杯预选赛的最后时刻,这些对他来说很重要的时刻。现在想起来,这些青春的记忆,正随着时间的列车慢慢消逝。
第一次见到邵嘉义
“你是谁?”
这应该是2003年1月的一天。具体日期我忘记了,但我记得那是邵佳一和慕尼黑1860签约,即将启程前往德国的第二天。国安体育馆里,邵佳一被一群记者围得水泄不通,而我却是个陌生人。
那时我主要担任报纸编辑,并不是记者,只是负责采访国安局的记者忙着办理陪同邵嘉义去德国采访的签证,所以没能去送别。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邵家一,和他说话,当时年轻的邵家一戴着蓝色帽子,穿着蓝黑色的外套,和其他记者聊着天,还说着笑话。我对邵家一的近距离印象,是有着北京人的尖嘴利舌,一不小心就会开出让人尴尬的玩笑,但这也是一种表现亲近的方式。
但人终究无法抵挡岁月的侵蚀,去年接受北京电视台采访时,我发现邵嘉义在去德国结婚生女后,年轻时的搞笑功底已经完全变差,在电视上被徐云龙、周挺等老家伙的毒舌“欺负”后,也只能天真地笑着。
海外球员采访
邵佳一出国之后,我跟他的电话联系越来越频繁。当时我主要负责在报纸上报道留洋球员,所以关注了杨晨、谢晖、周宁、孙继海、范志毅,甚至后来出国的黎兵、张效睿。同样,我也在关注邵佳一的表现。
当邵佳一在德甲或者德乙联赛中打进他的第一个进球的时候,我就会为他感到高兴,然后算计着时间给他打电话,采访他。
我采访海外球员很久,特别是在德国打球的,基本可以总结出一个规律。那就是在主场打球的时候,他们通常安顿得比较晚,因为在主场接受当地记者的采访需要更长的时间。赛后可能会有一些球迷活动,所以最好在主场比赛结束后2到2.5小时左右打电话。这个时候邵佳一一般都回到家里,或者和朋友聚餐。客场比赛的话,需要在1小时后给他们打电话。这个时候他们一般都在大巴上,要么返回主场,要么在去机场的路上。
因此,赛后凌晨两三点给邵佳一打电话,成了我当时的工作内容,加入新浪后也一直如此。
中国球员在海外踢球并不容易,尤其是身体素质。中国球员有一些先天不足,像周宁这样的大力士,在德乙也只能踢65分钟,然后不能频繁跑上跑下。邵佳一在德甲或者德乙的替补次数,远远多于首发次数。这除了教练的战术思维,可能也和他在德国缺乏对抗有关。在和对手交手的时候,邵佳一往往能有更好的表现。
有一次我采访他的时候,问他:“我觉得你在替补席上的时候,也经常能进球或者助攻,你不觉得这样对你更好吗?”他回答道:“没有哪个球员不想打主力。”
2008年之后,邵佳一在科特布斯逐渐获得了尊重和地位,在沃利茨麾下,他被安排踢右边锋,那一年,科特布斯险些升班马,2009-2010赛季,邵佳一开局表现出色,前两个月进球数和助攻数均排名德甲第一,状态火热,可惜后来遭遇了伤病。
来自德国的长途电话
在对邵佳一的深夜长途电话采访中,除了被问到他是替补还是主力外,还有好几次让我记忆犹新。
一次是2009年9月15日,邵佳一代表科特布斯队对阵卡尔斯鲁厄队,上半场他连入两球,帮助球队2比1领先,但下半场卡尔斯鲁厄队连入三球,最终球队落败。那场比赛,邵佳一直接利用角球破门。
邵佳一赛后接受我的采访时笑着说:“肯定是侥幸,我打100次也不一定能再进球。”
2010年9月14日,科特布斯再次在主场迎战卡尔斯鲁厄。球队开场打得非常顺利,2比0领先,但随后卡尔斯鲁厄疯狂反击,连入5球。邵佳一上场后,用一记漂亮的任意球为科特布斯攻入第四球,最终将比分扳为5比5。邵佳一接受我的采访时表示:“那是一个激动人心的进球,但我们本应该赢的,我只是主罚了一个任意球。”
五天之后的9月15日,科特布斯西迁亚琛,邵佳一仍旧坐在替补席上,结果球队1-2再次落后。日本后卫相马隆在后防线上的表现,让主教练沃利茨怒不可遏。因为同为东亚裔,在相马加盟科特布斯之前,沃利茨曾问过邵佳一是否认识相马,而当时也向邵佳一提供了一些信息。
索马去科特布斯之后,邵佳一一直都在帮助他,两家人关系都很好。其实在后来的采访中得知,邵佳一虽然是东亚来的中国球员,但是在队里人缘很好,心地也很善良,他帮助新来的球员适应球队,不只是日本球员,其他国家的球员也一样。所以这也是他能融入德国氛围和球队的一大原因。相比之下,蒿俊闵和张稀哲就比较内向,缺少介绍人,这让他和谢晖、邵佳一有些不同。
回想那场比赛,邵佳一第52分钟替补上场,第77分钟在禁区内用脚后跟助攻皮特森扳平比分。随后在第79分钟,他连续第二场比赛踢出一记无旋转任意球。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落叶球。进球后的邵佳一被兴奋的队友压倒,形成了一个塔。刚刚还扔瓶子抱怨命运多舛的沃利茨在场边欢呼雀跃地张嘴说道:他高兴得一圈圈地跑来跑去,好像是他自己进球似的。
似乎任何一位主教练,能通过更换这样的球员,取得这样的效果,都会抑制不住兴奋。后来,曼萨诺回到国安后,也享受到了邵佳一带来的这种享受。日本最勤奋的博主相马隆志(2007年浦和夺得亚冠时的主力后卫)在博客中表达了对邵佳一的祝贺和钦佩。
一个小时后,我打电话给邵佳一,请他对比一下两场比赛中自己在打进关键进球方面的表现,邵佳一笑着说:“肯定和上一场不一样,教练也有点激动,毕竟上一次我进球,球队没能取胜,而这次我打进了致胜一球。”那是我对他的表现感到满意的一刻。
亚洲杯失利后他最专业的表演
2007年亚洲杯在东南亚四国举行,中国队被分在马来西亚,朱广沪担任主教练。这是我第二次现场采访亚洲杯。中国队和伊朗、乌兹别克斯坦分在一组邵佳一德甲进球,两队都是中国足球队。中国队的宿敌,输得比赢的多。赛前分组公布后,几乎没有人认为中国队能小组出线。
首场比赛,中国队5-1大胜马来西亚,赛后虽然为战胜东道主而欣喜,但也有不少人尖锐批评,称中国队的防守连马来西亚都防不住。
第二场比赛,邵佳一踢出一记漂亮的任意球,吊足了大家的胃口。随后毛剑卿在门前保持平衡抽射,为中国队取得2比0的领先。中国记者们简直沸腾了。看台上一位伊朗记者举起四根手指,表示中国队下半场进四个球就能赢,他拿出了100美元的赌注。当然,结果是我们的防守和体能有问题,顶不住伊朗队。要知道,伊朗队过去四次攻破中国队的球门。
随后,中国队又以0-3不敌乌兹别克斯坦队,确实不是对手,再加上郑智、李玮峰两名主力后防球员停赛邵佳一德甲进球,比赛的悬念也更大了。
比赛结束后,中国记者们聚集在体育场地下室的混合采访区,看着中国足协官员和球员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向大巴。没有人过来接受采访,记者们也不好意思打电话……这种时候能问什么、说什么?谁愿意成为那个遭遇厄运的人?
当队员们差不多走了一半的时候,邵佳一才出来,主动来到混合采访区接受记者的采访,在他的带领下,另外两名队员也过来回答问题,这是职业素养的体现。
帮助邵嘉义管理他的博客
2008年是互联网上第一次博客大战的年代,那时候还没有微博,只有博客,让运动员写博客也是我们记者的一份工作,但是很少有运动员有时间做这件事,所以当时我在新浪的一项工作就是采访邵佳一,把他的口述历史整理成他自己的博客,帮他发到网上。
和邵佳一合作了大概一年之后,2008年3月26日,在昆明举行的亚洲杯预选赛上,国家队和澳大利亚0-0战平,出线形势很不好。他射失了关键的点球,这是他职业生涯第一次射失点球。这场比赛我是在北京看的,不在现场。
那天晚上,我没有像以往一样在比赛结束后立即打电话采访他,因为我觉得这个时候戳他的伤口不太合适。作为记者,采访中总会遇到这种尴尬的时刻。当你的采访对象心情不好的时候,你还要问他问题,这让我感觉有点像非洲草原上的秃鹫,偷偷靠近被狮子咬伤的羚羊,啄食它们的伤口。
但作为记者,我得尽到我的职责,后来我看到,那天晚上,几乎没有人从邵佳一的口中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第二天下午,我给邵佳一打电话,声音有些激动,甚至有些颤抖,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毕竟我能理解他此时不愿意接受采访的心情。但邵佳一很平静地接受了我的请求,他已经抵达北京机场,等待返回德国。
在那次采访中,他表示自己会“为中国队未能出线负责”。虽然他不懂负责任,但他是我采访过的第一个在比赛中犯错后,愿意承担全部责任、说自己有责任的人。邵佳一在采访中也表示:“踢了这么多年足球,足球带给我的快乐太少了,所以当快乐来临的时候,就足够珍贵,值得珍惜。”
邵家义的这番话很真挚,我后来总结成一篇文章,贴在他的博客上。第二天,新浪的领导问我,邵家义的博客是你写的还是他写的。我说当然是我写的,领导问,那句话是你说过的吗?我回答他,不是,每一句话都是邵家义说的,我一点也没有夸张。领导感慨地说:“这话说得真好。”
后来我看到新华社也引用了邵佳一的博客,作为他赛后采访的总结。可惜的是,由于太多人到他的博客上发表各种胡乱评论,邵佳一自己删除了博客。博客里的所有文章,随着我的笔记本电脑更换,软件重新安装,这篇博客的内容也丢失了,再也找不到了。
回到他在科特布斯的家
2006年世界杯期间,我住在德国汉诺威的中国记者大本营,当时邵佳一刚调到科特布斯,我联系了他,想去科特布斯,但很遗憾,世界杯不在科特布斯举办。时间紧迫,我当时在报社上班,报社经费紧张,老板要求也挺高,最后还是打消了去看他的想法。
2010年2月,蒿俊闵签约沙尔克04,成为德甲新任外援,我那时已经来到新浪,那个赛季最后两轮,沙尔克04有机会夺得德甲冠军,公司就商量让我去看看蒿俊闵的表现,于是我就去了盖尔森基兴。
最初几天,新浪上关于蒿俊闵的报道还挺火爆的,但就算吃再好吃的蛋糕,也会看腻。五天后,主编问我:“要不要去看看邵佳一?”我给邵佳一打了电话。我给他打电话,他热情地接待了我,还给我发了德国境内乘坐DB火车的说明。晚上17点左右,我从盖尔森基兴转了两次火车,在柏林等了2个小时,第二天凌晨1点半才抵达东部的科特布斯。
因为邵佳一要训练,他提前帮我订了和他俱乐部签约的酒店,我在那里睡了5个小时,中午接到他的电话邵佳一德甲进球,我就下楼去接他。
邵佳一步行过来迎接我,带我去他家,见到了他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我认识他的妻子王海洋是在2004年亚洲杯期间邵佳一结婚的时候。我觉得,经过6年,有了孩子,王海洋比以前成熟漂亮多了,那时候她很瘦。
记得2004年亚洲杯期间,我是见证邵佳一在北京国际饭店结婚的记者之一,半个月后,他在对阵印尼的比赛中进球,然后朝着看台亲吻手上的戒指,我还记得当时我供职的报纸的头条是:“将进球献给看台上的海洋。”
邵家在科特布斯市中心旁边的一栋白色建筑里。整个科特布斯城市不大,市中心是一个广场,有点像北京的蓝色港湾,不过中心广场要大得多。邵家在广场中间的一家餐馆请我吃牛排,这家餐馆的老板跟他关系很好,吃饭的时候,不时会有德国人过来跟邵家搭话、打招呼,看得出来他在这里绝对是名人。
随后邵佳一开车带我参观了科特布斯的主场和俱乐部,此前这些地方只在图片和视频中报道过。科特布斯的主场并不豪华,但草坪非常好。带我参观之前,邵佳一先在俱乐部门前和媒体经理打了招呼,他事后告诉我,这是必须的程序。
科特布斯的俱乐部不大,但设施丰富先进,包括第一次看到冰冻的放松池。旁边的小球场上,几个年轻女孩在教练的指导下踢足球。除了足球,俱乐部还有篮球等田径队。这里只是东德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小城市。
在邵佳一家里,我记得他家门口贴着一张齐达内的大幅海报,差不多有一人高。邵佳一告诉我,这是他在马德里旅游的时候,在皇马球迷商店买的,齐达内是他的偶像之一。邵佳一是苹果迷,记者一直用的是PC,那时候还没有,我也没用过苹果产品。他打开笔记本,给我介绍苹果电脑的实用性。我看到他的笔记本上有一个视频链接,里面全是他能收集到的巴西任意球大师儒尼尼奥的视频。从中就能看出邵佳一为何能有这样的任意球,球是水平的。
他从国安、慕尼黑1860时代的右路任意球,进化到在科特布斯的电梯球,确实付出了很多努力。记得有一次我在采访中祝贺他任意球进球时,邵佳一谦虚地说:“我的任意球进球率不如徐亮、陶伟……”
回国后的接触和故事
2010年2月10日,东亚杯中国队3比0战胜韩国队,打破了对韩国的恐惧,虽然那时邵佳一已经淡出了国家队,但我在比赛结束后第一时间给邵佳一发短信告诉他收到消息,他则用短信回复我:“太好了,不过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其实邵佳一对于自己的未来一直有着很深的认识和一定的规划。
2010年,我们在德国科特布斯的家里聊天时,邵佳一反复对我说,他一定会回国安,“这是必须的,没有理由不回去,我年轻的时候,国安就铁了心要回去,让我出去,我会永远感激。”
当时杨晨回到德国,在莱比锡附近留学。我采访过他们两人留学期间的情况。邵家逸有点像杨晨在德国留学生活的延续。可惜,这篇中国留德文章没有保存下来。
2011-2012赛季,邵佳一从非常欣赏他的科特布斯队转会到了杜伊斯堡队。主要原因是杜伊斯堡有钱,能买得起好球员,而且有晋级德甲的希望。科特布斯这样的小俱乐部想要晋级是很难的。采访邵佳一的时候,他表达了想再试一次的愿望,他想回到德甲。
当然必须承认,中国球员在海外竞争并不容易,邵佳一的个人技术有一定的局限性,当主教练给他机会的时候,比如当瓦利茨给他发挥空间的时候,他就能完全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因为左边锋勒梅林克的快速突破为他吸引了不少火力……但在杜伊斯堡,主教练希望有更全面的球员,比如要求邵佳一在防守上有更大的整体投入,这样会消耗邵佳一更多的进攻能量。结果,他在争夺更好球员的竞争中落败,很快就难以进入杜伊斯堡的首发阵容。
所以,当罗宁找国安工作人员试探邵佳一是否会回国安的时候,邵佳一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国安召唤,要落叶归根了,而那时的他,才转会杜伊斯堡不到3个月。
邵佳一回国后,因为工作关系,我没有负责采访国安,所以跟他的联系就渐渐少了,几乎再也没有见过面。而邵佳一作为老将,在场上兢兢业业地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我曾经问过邵佳一退役后想做什么,是当教练还是当工作人员,他当时告诉我有这个想法,还谈到了去德国学习教练的计划,这也是俱乐部和邵佳一商量的结果。邵佳一作为老将,德语流利,有海外经历,应该能有更大的发展,他可以以教练或者外援球探的身份为北京国安的俱乐部建设多做贡献。(周超)